短篇小说

　　神 经 记 忆

　　风 堂

　　一个美丽的雨天，街上除了花花绿绿的雨伞漂动，还有蝴蝶般美丽的姑娘。

　　李伟和我注视前面那个穿港裤的姑娘好久了，如同跟踪猎物一样紧跟在她后面不远。因为我们两个刚刚赌过，李伟说看她那走相非滑倒不可，我却坚持与他相反的意见，于是我们盯着她如同猫视鼠。

　　姑娘终于还是跌了一跤，李伟和我同时窃笑起来，他不无得意地说我的判断如何？我却说唉呀真真可惜了那美丽的屁股。我们带着幸灾乐祸的嘴脸从姑娘的身边绕过去，我不忍心去看她此时的狼狈，只注意别人望过来的神色与我们也差不到哪里去。

　　我还在品味姑娘那动人的一跤，走出好远了，才注意到李伟并未跟上来，回转身来找他，却见他正在那里扶姑娘起来。我忍不住轻声骂了句真他妈会献殷勤，便走过去要调侃他，但我却被姑娘的不俗吸引住了，她的确漂亮，漂亮得出乎我的意料——如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性感。这也正是李伟和我梦寐以求的那种女孩。只是我不懂姑娘虽然这一跤摔得狠，但是她仍死死抱住一个布娃娃不放，怕她跑了似的。更让我不懂的是李伟，扶她起来也就罢了，他却搀扶着她一起走来。天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把戏。

　　我开了我们小店的门，让他们相伴而进，此时姑娘已经好些了，正用好奇的眼睛四下打量我们的小店，然后不客气地坐到圈椅里去，斜靠在扶手上望李伟。

　　李伟摆出一付郑重其事的样子要对我说什么，我猜想肯定又是老一套——宣布她是他的小阿妹了。

　　“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小妹了”他说，然后把我介绍给她。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，并不觉唐突，算上现在的她，已经不止有五六个姑娘曾是他的小妹，只是今天的奇遇却是头一次。我客气地冲姑娘一笑说“你好，欢迎”。如同对待客户。不过，我开始留心打量起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娇女，不知为什么，我总觉得她有着与别的姑娘不一样的地方，比如说那双眼睛，清澈透亮美丽动人，可是却时常呆滞不动，暴睁了盯住某处怒视，让人害怕，还有她的额头上隐隐显现出的那块状如飞碟般的红色胎记，好在那对诱人的酒窝确实是乖巧极了的。

　　见我总是盯着她细看，她突然恼怒了，竟跳起身来用食指指定了我说看什么看，还骂了我一句shit，她以为我听不懂，骂完后洋洋得意地笑了，笑的很放肆，我强捺不住正要发作，李伟忙上来解围，偷偷给我递了一个眼色，我只得咽下这口气去，不过我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测——她是个轻度精神病患者。

　　上帝！不知以后会发生些什么。

　　我一边听着他们的瞎扯，一边重又打量起她来，这才发现她的美丽还有那么多，比如那纤细的小手，那洁白的牙齿，还有，还有正慢慢飘散开来的奇香。只是那双游曳不定的眼睛，分明透露着一种病态。

　　趁姑娘出去一会儿，李伟换了商量的语气对我说，能否留她在店里作个帮手，我说你看着办吧，对他这种神态，我早熟识透了。

　　以后的日子，小店里处处飘散着少女特有的芬芳，无时不搅动着我和李伟的情欲。

　　我有些怵她，不太愿意与她正面接触，但却很留意她的行为，见她总爱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快笔如飞的写，而且那么专注，我按耐不住好奇，便悄悄踅到她背后偷看，我看见写满纸张的是清一色的英文，写的认真又漂亮。发现我的存在，她扭过身来高傲的昂起头来说你看得懂吗？我盯住她的眼，我本以为又会看到那种呆滞的怒视，可是，我却看见了晶莹的泪水。

　　从那天起我开始对她提防、留心和在乎。总想了解她的一切，想看看她那个终日不离身的布娃娃里藏有什么秘密，她何以天天抱紧在胸前。

　　终于有了机会，她第一次没有把布娃娃带在身边，我把它拿起来仔细地端详着，寻找着，终于发现在它的小外衣里面，有一个布兜。我的心急跳起来，迟疑了一下，最终还是拉开了拉锁。我的手探摸到了几个本子一样的东西，拿出来看时却是各种证书，当我小心地翻开来看时。老天！我简直不敢相信，这一切全是她的，大学英语系、导游证、微机证，竟还有一本护照，这一切都是她的，那照片、那名字——丽娜。大学毕业证里夹着一张外国人的照片，那是个黄头发、蓝眼睛的外国老头，我敢肯定又是哪一个正走红的好莱坞明星。

　　我还在幻想中沉浸的时候，听到李伟的屋里传出来他的厉声喝斥，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，忙把布娃娃放好，朝李伟的房间走，看到丽娜正从他的房间里奔出来，一脸的恼怒和狼狈，我意识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，但我懒得去过问，正要转身离去，丽娜却一头扎到我怀里痛哭起来说李伟欺负她。一股浩然之气涌上心头，我说你等着，我非扁死他！理直气壮地闯进李伟的屋里要与他说道。可李伟只轻描淡写地扔给我一句你懂些什么，便不再理我，任凭我愣牛大喘气，他只埋头做他的事。我只得没趣地退出来，自此以后，我心中永远留下了这个谜团，直到今天。

　　我对丽娜说：好了，甭理他，我给你撑着！丽娜对我笑了，笑得我心砰然而动。

　　夜通常是我和李伟最觉无聊的时间，外面的世界开始精彩，而我们的无奈和惆怅却刚刚开始。如今，或许李伟已经开始享受浪漫了，而我依然如故。只是，我夜夜都辗转翻侧，在有意无意期待一种脚步声，今夜这种感觉更加强烈。所以我没有插上自己卧室的门。

　　但是静静的，听不到我所期盼的脚步声，外边下起了小雨，淅淅沥沥的雨声把我的热望正一点点浇灭，我开始迷糊。

　　迷糊之中我听到了门的轻响，我猛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寻视，我的脑海中闪现着无数的念头，直到一个婷婷的瘦影俯下身来在我的耳边轻柔地问一句睡着了吧？我的心才狂跳起来，我被一股浓烈的香气紧紧裹住了，全身不能动弹。

　　不停的雨，不停地爱，两个发烫的躯体遮盖了黑暗。她说你喜欢我吗？我没有回答，却听到了她啜泣着咬着我的手说I love　ｙｏｕ　ｆｏｒｅｖｅｒ……

　　作到黎明，我们说到天亮。

　　李伟开始冷落我，他似有好多好多要紧的话想说，可是我并不给他机会，不给他时间。去他妈的哥们朋友！幸福到谁的怀里也不会让它白白流失。

　　好日子天天过。那天丽娜对我说咱们结婚吧。一边瞥了一眼对桌的李伟。我看到他用冷漠和嘲讽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便不再理我们。我大声地回答丽娜说好吧咱们结婚，并用挑战的目光去看李伟，他却起身而去。

　　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，我们依偎着走在街上，可丽娜突然停下了脚步，急切地说亲爱的吻我快吻我，我被她说愣了，不知如何是好，街上全是行人，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些，仍固执地仰着她的小脸，半眯着那双秀丽的眼睛，渴望的眼神从她浓密的睫毛下放射出来。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拒绝了她，并且想给她一个警告。

　　可那一瞬间我被她的表情吓住了。我看到了一张与刚才完全不一样的脸，扭曲的愤怒充满了她的双颊，她的眼睛里甚至满含了敌意，她的眼睛暴睁着盯着我，不再有渴望全是仇恨。

　　我的天啊！我知道她的病又要发作了。

　　她真得发作了，大叫起来，她在用流利的英语骂着粗话，用外语骂街。她浑身绷紧着一种少见的野性，她挣脱我时的力量出奇地大。行人已经在观望我们了，还有人开始向这边围拢，在这些人当中，我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西方男人的脸。

　　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，一把抱起丽娜跑回了店里，我总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在追赶着我。真得有，当我从店里的窗子往外看时，我看到甬路上站立的那个外国老男人。我一下子想起在哪儿见过他了，我的老天！我觉得自己被当头击了一闷棍，摇摇晃晃跌坐到椅子上。

　　那以后的好几天我对丽娜的感觉突然模糊起来，她在我眼前变得那么陌生和神秘，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她，尤其在有一次她问我为什么不再与她媾合（原谅我用了这样一个词）是怕染上那种病时，我的顾虑更加深了。

　　那天，我找个机会对李伟说：让她走吧！他说你看着办吧，语气中透着得意。

　　于是我去找了丽娜对她说亲爱的，我们到你的老家住几天好吗？没想到她很高兴，高兴地一下子跳了起来，在我冰凉的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。

　　下午我们就到了车站。她一直那么兴奋，唱啊跳啊，并没有在意我的冷漠。

　　我们挽着手进了车厢，坐到靠后的座位。她很激动，而我则要告别了，我说亲爱的你等我一会儿，我去去就来，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了，脸上依然挂满了幸福的笑。

　　我急急下了火车再也没有回到车上去。我躲在站台的暗处，看着火车徐徐启动。我默默祈祷：我的天使，永别了！

　　然后我把 塞进了邮筒，是写给丽娜的。

　　丽娜走后，李伟却对我更冷漠了。但这并不影响我痛痛快快地睡个好觉。

　　又是一个雨夜。

　　小雨在屋外轻轻唱着催眠曲，我早早趴到床上去，那么快地进入了梦乡。

　　午夜时分有人敲门，急促有力。我被惊起，奇怪李伟为什么睡得那么死，往日里他是最惊醒的。

　　我走出卧室向外边看，却被印在玻璃上的一张惨白的面孔吓了一跳，我看见的是丽娜。雨水顺着她的脸如注地淌，显然她也看到了我，便抹了一把脸大声喊叫起来，她要我开门，她说她还有行李在外边被雨淋着。我的心动了，正要迈动脚步前去开门时，却被人从后边拽了回来。

　　李伟没有让我打开那扇对李娜来说无异于天堂之门。

　　我在期待的焦虑中熬到天亮，雨停了，有一抹红彤彤的阳光挥洒在楼宇间，我开了小店的门，迟疑地朝外边看，没有什么异样，没有，没有人的影子，更没有李娜，只有朝阳如血。

　　我们的生活终于真正恢复如前，李伟不仅开始向我靠拢，而且，而且那天他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纸片扔过来，飘然如鸢，散落一地，我随便捡起一封来看，却是英文，我看不懂的，可突然我想起他看得懂的，突然我又想起他是大学英文系毕业……突然之间我想起了好多，渐悟出些东西来，不禁惊异地喊起来：李娜是你的同学！？他微笑着说是的，一边频频地点着头，我还有好多问题问他：你和李娜还是哪个？李娜和那个外国人是……李伟却只回答我一句“不知道，不知道，我什么也不知道。”

　　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与懊恼，盯着屋外花花绿绿的街道和行人，我感到阳光是那么灰暗，一切是那么冷酷和陌生，此时的李伟却站起来走到窗前去，并招呼我一声说过来看那是谁。

　　我急忙地奔到窗前。我看见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，走着一对特殊的男女，他们紧紧依偎着，女孩小鸟依人般靠在那个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老头身上，情意缠绵地走过我们的小店，我认出他们，他们同时也看见了玻璃后边我们两张稚嫩的脸，丽娜笑，笑得那么灿烂和天真。

　　我的心如绞割般难受，被阳光照亮的世界一下子炸裂开来成一片杂乱的昏黄。

　　不久以后，我们接到拆迁办通知：两天之内必须搬走。

　　有外商看中了这方风水宝地。李伟问我你知道那外商是谁吗？我知道，可我偏偏说不知道。

　　李伟说就是那个洋鬼子。我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，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是丽娜告诉的。然后他不再多说，找了块粉笔在老红色的小店上用力写下一句咒语：天雷门莫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