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纸和离

门被关上的一瞬间，顾小小睁开了眼，她贪恋地摸了摸一旁残留的体温，心中有些如释重负，分开十七天后，总算见到了他，虽说对方强装一副绝情的样子，可那唇齿间都是他藏不住的深情和思念，当然，还有痛苦，而且是极大地痛苦。正是因为这极大地痛苦，他只能借着酒精才能给自己一个接近她的理由。

所以，她不在意。她只是希望江承陌能不要那么痛苦。昨晚数次她都差点忍不住，抚上江承陌那紧皱的眉心。可她不敢，她知道她任何一点关心，都会让他再也没有借口靠近她了。她不能冒这个险。

不自觉地想起了昨晚的一切，小小心头久违地有了一丝甜蜜。只要还能触碰到那双柔软的唇，瞧见那双深情的眼，她就满足了。

忽然想起了一件事，小小的神色随即黯淡了下去，刚才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，她不愿去想这件事，甚至是恐惧。可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当做没发生的。

今天江承陌走时，小小偷偷睹见他拿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，悄悄在白色床单上留下了一片红。

这一用意，显而易见。可为何他要这么做？明明她就是第一次和他发生关系，之前手上的守宫砂也在。可现在……

小小心中蓦地一沉，她实在不愿往下想，但那两个字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——雪苑，以及太子。

这世上她最不愿意想象的可能或许就是事实的真相。一切都串联成线，让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。

为何那次太子约她仅仅只是见了一面，太子便死心了；为何江承陌那天起看她的眼神就满是复杂；他那一阵子对她的躲躲闪闪；他对她接近太子的暴怒……

一切都有了答案。

他独自承受那个让他难以启齿的结果，依旧爱着她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她，却一次次往他心上捅刀子。

顷刻间，顾小小泪如雨下，哭成了泪人。

当晚，江承陌又来了，是比昨晚还浓厚的酒意。刚进门，就被某人主动吻住。江承陌停在原地，犹豫是否该继续，随着女子吻得越发热烈，也决意顺从对方，忘了一切。反正都醉了，反正醒过来只当是梦一场。

如此一周，夜夜如此，江承陌总是醉着来，天一亮就走，动作却一天比一天更温柔。

这晚，一番缠绵后，小小恋恋不舍地咬了咬江承陌的唇，正要松开，瞅见对方眼里转瞬即逝的笑意和温柔，她又有些不甘地狠狠咬住了，直到对方眼里有了微微怒意，她才满意地松开，嘴里是鲜血的腥甜味。

对方张了张口，欲言又止，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背对着她躺下了。不一会儿，响起了微微的呼吸声。顾小小躺在江承陌身后，打量着他的背影，他清瘦了太多，人也总是心事重重，愁眉不展。

明明俩人缠绵在一起时，她觉得江承陌离她近在咫尺，可缠绵过后，小小能清楚地感觉到，他的心离她有万尺之遥。一如现在，他背对着她，中间只隔了一指的距离，可她依旧觉得遥若银河。

小小不自觉地往前靠了靠，估摸着江承陌应该已经睡着了，她大胆地将头靠在了江承陌的背上，那是久违的温暖。

察觉到对方身体微微一颤，小小自知大事不好，赶紧后退，可已来不及了。双手被江承陌一手钳制住，死死压在头顶，他眼里全是愤怒的火光：“顾小小，这是你故意招惹本王的后果。”

随即俯身吻了下来，唇齿尖再无酒意，他清醒得很。

一晚上，江承陌像是疯了一般折腾了她五六次，直到天亮才停了下来，最后一次缠绵后，江承陌将她拥在怀里，沉沉睡去。

顾小小醒来时，浑身疼痛，江承陌也早就走了。她望着身旁空空的位置，知道他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。

结果却比她预想的还更让人意外。她收到了江承陌的和离书，“就此和离，各自安好，永不复见。”

世事原来都是因果轮回，她曾经如何伤害江承陌的，现在都被还了回来，她总算体会到了他那时的痛彻心扉，天崩地裂。

前尘往事浮现在眼前，第一次见他时他的眉清目秀，第一次抱他时他带来的安心，他第一次背自己等等，每想起一件，小小的就裂开一道口子，她觉得心犹如万箭穿心般疼痛难忍，唯有那个人才可以救她。

她发了疯地要冲出去，却被门口侍卫死死拦住，推搡间，她被狠狠推至地上，双手和膝盖都是血，腹部的一大片血迹更是渗人，侍卫见状，都有些害怕地退到一边，小小见状正想冲出去，又被楚河一把拦住：“王妃，对不住了，王爷有令，即刻送您回丞相府。”

“我要见江承陌。”听了楚河这话，顾小小更发狂了，不顾一切地往外冲，腹部流出的血越来越多，小桃再一旁早已是哭得泣不成声，手足无措。楚河一狠心，将顾小小打晕了。

顾小小醒来时，全身毫无力气。原来是楚河怕她再闹事，让大夫开了些散力的药。小小瞥了一眼身旁的小桃，眼睛哭得已经肿成了核桃，小小强颜欢笑道：“小桃，别哭了，我没事了，扶我起来。”

明明是安慰的话，小桃却更想哭了，她将小小扶起做好后，借口去打水梳洗，便赶紧退了出去，在角落远远地哭了。

小小强撑着站了起来，环顾了屋子一周，她所有的东西早已被打包好了，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堆银票，想是江承陌给她的分手费和离王妃不好惹，最上面放着那纸她不敢正眼瞧一下的和离书。

看来他这次是铁了心要她走了。都怪她，连他最后留着她的借口都夺去了。

小小鼓起勇气将那纸和离书捧在手心，是那熟悉的字眼，那写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，如今终于如她所愿，赐了她一纸和离。

世事想来终是嘲讽，曾经她无数次漫不经心地对江承陌说要和离，如今却因为得偿所愿，大吵大闹地像个泼妇。

“一切真是无趣的很。”小小想着，将手中的和离书撕了个粉碎，胸口是喘不上气的难过，“小桃，收拾东西，我们走。”

只拿了几件随身衣物，小小和小桃离了荷苑，关上房门前，小小又回望了一眼，夕阳西下，一道落日余晖投入屋内，照出了那日在屋内那个慌乱无措的女子，和那发怒强吻的男子，那时，女子天真烂漫，无所畏惧，男子自信满满，不可一世。

现如今，一切都变了。小小轻叹一声，将一切都锁在了这屋子里。

荷苑离大门路程终究是远了些，天渐渐黑了。许是那散力药的原因，小小这步履渐渐不稳了起来，一旁的小桃欲上前扶住，却被小小轻声制止了：“没事，有点头晕罢了。继续走吧。”只不过还没走出几步和离王妃不好惹，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。

再醒来时，又是几天后了，梦里像是闻到那股令人安心的香味，小小心怀期待地问：“小桃，江承陌来过了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对方一脸疼惜地回答。

心中蓦地一疼。他没来，那和离书倒是又来了，正整整齐齐地放在那堆银票上。

她这次晕倒，是腹部伤口不断出血发炎高烧导致的。虽说她要回娘家，但也实在不好这副模样回去，她于是对楚河说道：“容你转告王爷，我可能还会在这打扰一两日，病好了，我就马上走。”

“恩。”对方听闻后神情复杂地告退了。

江承陌自然再也没有出现，倒是江若心和高澜青来了。

见她这副丢了半天命的样子，江若心这个没心没肺的居然在她面前嚎啕大哭了起来，笑得顾小小差点没又把伤口崩裂，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，艰难地说道：“江若心，你快别逗我笑了，我这伤口都要绷不住了。”

“顾小小，你这好心当做驴肝肺。我这可是心疼你。”见小小如此不识抬举，江若心立马转悲为怒。

“行行行，好意我心领了，你可别号丧了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。”

“呸呸呸，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。”

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，像是无事发生，但总有人会戳破这个欢乐的假象，那人自然是高澜青，“你真准备走了？”

“恩。”小小顿了顿，又自嘲地说道：“不然还能怎样？这和离书我都收到两遍了。事不过三，我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好了。”

“顾小小，这可不像你风格啊，轻易认输，你不是自吹没有你搞定不了的男人嘛。”聊起八卦，没谁有江若心积极，高澜青还来不及说话，便被她抢了先。

小小无奈地心里说道：“是啊，没有她搞不定的男人，可前提是她不欠人家的啊。现在，她面对江承陌，除了愧疚就是愧疚，那能怎么办。”

“顾小小，你果然如王爷说的，没有心的。”

高澜青忽然来的这么一句，激发了小小这些天来所有的委屈，她忍不住喊到：“是啊，我就是没有心！我没有心，我会放弃回到原来世界的机会留到这吗我没有心，会甘心被他囚禁在这？我要是没有心，我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吗？”

小小越说越激动，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，高澜青却一点不为所动，继续咄咄逼人地说道：“你能做得就是这些吗？你为了你爱的人就只愿意做到这样吗？顾小小，你承认吧，你到现在为止最爱的还是你自己，以及你那高傲的自尊。”

“你别忘了，从头到尾，你连一句‘对不起’都没有和江承陌说过，更别提你的真实心意了。你不就是怕开口会被对方羞辱吗？可你忘记了，当初江承陌堂堂一个王爷，是怎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跪着求你留下的。”

后面的话，一字一句地戳在顾小小的心上。“顾小小，别走”“小小，本王求你别走”……

字字句句，连同他跪在地上那卑微的样子，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。

原来，她真的更爱的是自己。

高澜青的话，残忍地说出了她所有的逃避和恐惧。她自以为自己做得够多，其实她从未放下过她的骄傲和自尊，还幻想着能和从前一样，她撒个娇，受点苦，对方便会满眼心疼地原谅她。她还是和鸵鸟一样，受到一点点伤就把头埋进了沙子里。

她习惯了被保护，却从未发自内心地去心疼江承陌。

她以为不去想，就可以当作没有伤害过对方。

高澜青一番话点醒了她，她早该知道的，江承陌的心，早已被她伤得千疮百孔。

该换我来心疼你了。

江若心本以为顾小小会继续和高澜青辩个高下，谁知对方恍然大悟般握住了高澜青的手，情绪激动地说：“小青，你说得对。我做得还不够。不就是个江承陌吗？我分分钟给他追回来。”

江若心看着顾小小满腔斗志，重整旗鼓的样子真是太帅了，忍不住拍手叫好，谁知对方帅不过三秒，伴着一声娇嗔的“疼疼疼……”又懒洋洋地倒了下去，换来了江若心的无数个白眼。

“楚河，你看着。”忽然被叫来的楚河本来就一脸懵逼，接下来更是看见了天雷滚滚的一幕，顾小小当着他的面，把那纸和离书给吞了下去，吞完后还面色不改地说：“你回去告诉江承陌，这和离书我是不会要的，除非他亲自给我，不然有多少我吞多少。”

“好。那本王就让她吞个够。”楚河将顾小小原话一字不少地转达给自家主子后，对方显然极度生气，一下就把一桌的茶杯摔了个粉碎，怒气冲冲地在屋子里跺来跺去，甚至提笔时笔尖还是止不住的怒意，越写握笔的用力越大，笔速越快，最后，竟是落下了几滴泪。

楚河把十张和离书送到顾小小面前时，她不禁咽了咽口水，小声抱怨道：“这江承陌，报起仇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。”

看着楚河一脸挑衅，想象着他那背后的主子估计也是这副神情，顾小小不服输地劲上来了：“吃就吃，谁怕谁。”

就这样在高澜青、江若心等一干人等的注视下，小小连吞带嚼吃下了四张，算是之前那张，已经整整五张了。旁边的楚河早已是一头冷汗了，虽说自家王爷说是让她吞个够，但两口子吵架，谁知道是真是假呢？要是秋后算账，倒霉的还是他。他正纠结呢，忽然见顾小小停住了，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和离书，半晌才缓缓说道：“你告诉江承陌，我认输了。和离书我收下了，这几日我便会启程回丞相府。”

幸福来得太快，楚河有些措手不及，他踮起脚想看看那和离书上有何不同，却没瞅出一个所以然来。旁人也是一脸迷惑，只有高澜青心如明镜般拉了众人离去，只剩下顾小小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文书。

那张和离书，字迹已经糊成了一片。她又一次无心地伤害了江承陌，自作聪明地使用所谓的苦肉计，全然忘记了江承陌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艰难地写下那一张张和离书，一遍遍重复那残忍的话语：各自安好，永不复见。

插入书签

作者有话要说：

自问到底舍不舍得，谁又爱谁更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