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业十二（公元616）年，隋炀帝杨广以征辽东之名，将幸江都(今江苏扬州)。这位史评好大喜功、骄奢淫逸的皇帝，其年号取自《易经·系辞上》：“盛德大业至矣哉，富有之谓大业”。由此看来，他是很崇尚大功大业和王朝的富强的。

事实上，只有短短几十年的隋朝的确当得起富强这个名头。隋结束了南北朝时期的分裂局面，统一了全国；修建了大运河，至今仍遗泽后人；始创科举制，砸开了门阀制的围墙。财政上就连后来代隋而立的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也曾经感叹：

计天下储积，得供五六十年……。（《贞观政要》卷8）

但这些都还是不能撕掉他身上好大喜功、骄奢淫逸的标签。这从他巡幸江都的一些细节上即可看出。

临行之前，杨广的后宫团极力劝阻。史载：

宫女半不随驾，争泣留帝，……攀车留借，指血染鞅。

也就是说，美女们哭着请求他不要去扬州，就在东都洛阳（今河南洛阳）好了。但这位坐不住的皇帝在首都长安（今陕西西安）之外，不仅修建了东都洛阳（今河南洛阳）并长驻此城，还格外留念他原先的根据地江都。

隋文帝杨坚像

后宫团的梨花带雨没有打动杨广。他戏谑式地写了一首诗，赠给留守东都的宫女们：

我梦江都好，征辽亦偶然。但存颜色在，离别只今年。

这首诗的意思是说，江都是个好地方，征辽也不是个事，你们好好保养容颜，分别也就一年嘛。

对红胭粉脂的怜爱，并未移情到普通民众身上。

杨广征调了一百余万民夫为他服务，驾桥铺路，作为前驱。因为桥还没有建成，杨广命麻叔谋挖河，将黄河水引入汴堤，以供他乘坐的龙大船通行。汴堤即隋堤，位于今天的河南商丘市至永城市之间的汴河故道，今已淤塞，是隋大业元年开凿济渠时修筑的河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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麻叔谋是隋帝杨广开凿运河的负责人，为人残暴，号令即严，隋唐民间有麻叔谋吃小孩的传说。他用铁脚木鹅测试河水深浅，这铁脚木鹅在河里流动一段时间后，停下了，麻叔谋说疏通运河的民夫不忠诚，将这批民夫全杀死在河里。

这次杨广下扬州，是隋帝国崩溃前的最后欢乐。尽管隋亡的原因史家各有所论，但大体不外于这几种：开凿大运河，劳民伤财；杨广残暴奢侈；加强中央集权，政方豪强反抗；义军崛起；征战频繁，国力耗费过大。

尽管帝王个人享受的奢侈或许不足以动摇国本，但支撑这些奢侈动用的资源，却可以撼动国家根基。据《中国人口通史》记载，隋朝在609年的户籍人口达到了4600多万，实际人口超过了5500多万。而杨广下扬州就征调了一百余万民夫，占全国人口总数的0.18%，还不包括随侍的宫女和护卫、服务人员，不可谓不巨。

那么，杨广下扬州有多奢侈呢？

《隋书·食货志》载：

造龙舟凤艒，黄龙赤舰，楼船篾舫。募诸水工，谓之殿脚，衣锦行袴，执青丝缆挽船，以幸江都。帝御龙舟，文武官五品已上给楼船，九品已上给黄篾舫，舳舻相接，二百馀里。

他坐的车前高后低，前轮有钉，便于抓地；后轮是柔榆，便于滑动，前面大轮带动后面小轮前行，车上载有宫女嫔妃，车行过程中，炀帝与宫女嫔妃在车上作乐。车上四周用帘子围起来，缀以玉块和铃铛，杨广希望玉块铃铛的响声盖过车中的欢笑声，不被其他人听见。他坐的龙船，前头有一个大舞台，用外国进口材料编织的帘子围起来。这种帘子围上后，连阳光都不能照进来，可见编织之精妙。

《大业拾遗记》载：

舟前为舞台，台上垂蔽日帘，帘即蒲泽国所进，以负山蛟睫幼莲根丝贯小珠间睫编成，虽晓日激射，而光不能透。

每首船选1000名美女，称为“殿脚女”。给殿脚女的赏赐，“司宫吏日给螺子黛五斛，号为蛾录。螺子黛出波斯国，每颗值十金。”后来螺子黛不够用了，就用铜黛掺杂其间，但其中一位甚得炀帝喜欢的名叫吴绛仙的殿脚女，杨广还是赏她螺黛。他曾对人感叹：“古人言秀色若可餐，如绛仙真可疗饥矣。”临幸吴绛仙后，要不是她已经嫁给了玉工万群，杨广还要把她召进宫中，封为婕妤。螺子黛是一种用来画眉的名贵矿物颜料，产自波斯（今伊朗），成品为固定形状的块状，沾水即可用。

扬州博物馆馆藏：炀帝东幸图

杨广去文选楼宠幸妃子，数千宫女迎接，看见风宫女衣服被吹到肩头，色心大动，建了迷楼，选取年轻女孩居住，规定只能穿单件罗衣，以让风吹起女孩们的轻薄单衣，供他观看其媚态。

这种只管享乐不理朝政的生活，连他宠爱的萧妃都有点害怕，说：“闻说方外群盗不少，幸帝图之”。杨广说：

侬家事一切己托杨素了。人生能几何？纵有他变，侬终不失作长城公，汝无言外事也。

这句话的意思就是：朝中大政已委托给杨素处理了，人一辈子很短，就算朝中有变故，我最少也有个长城公的爵位，不会有其它更危险的处境，你不要再说了。

两年后，大业十四（公元618）年，骁果军兵变，杨广被杀，并没有实现他说的“不失做长城公”的想法，死后无棺可葬，“萧后令宫人撤床箦为棺以埋之”，就是用席子裹后就埋。史上开创了科举制并遗泽后人的赫赫大隋，就此灭亡。

影视剧中的炀帝扮像

而他的父亲，文帝杨坚，万没料到这个骗自己传位的二儿子，一点都不像自己。《隋书》载杨坚：

不衣绫绮，而无金玉之饰，常服率多布帛，装带不过以铜铁骨角而已……。

杨坚结束了南北朝分裂的局面，创立了三省六部制。即位之初，内外不服，他以雄才大略，节制克己，诚意交心收服了众人，建立了大隋。国外的中国史观，对隋文帝的评价，远高于历代帝王。

《隋书·高祖下》：

上性严重，有威容，外质木而内明敏，有大略。初，得政之始，群情不附，诸子幼弱，内有六王之谋，外致三方之乱。握强兵、居重镇者，皆周之旧臣。上推以赤心，各展其用，不逾期月，克定三边，未及十年，平一四海。薄赋敛，轻刑罚，内修制度，外抚戎夷。每旦听朝，日昃忘倦，居处服玩，务存节俭，令行禁止，上下化之。

一个王朝的历史，或许可以缩小化来，比拟为一个企业的兴衰。创一代或因势而起，如杨坚被众多同僚推上帝位，费心尽力，维持一团和气，励精图治，积下庞大的家业。之后的二代或好大喜功，东投资西收购；或耽于享乐，终于快速地败光了家产，落个不堪的下场，如杨广。

隋书作者，唐代大臣魏征说：以铜为镜，可以正衣冠；以史为镜，可以知兴替；以人为镜，可以明得失。

诚哉斯言。

参考文献：

魏征：《隋书》

颜师古《大业拾遗记》